□ 熊聆邑
夏雨初停，遠處煙波浩渺，山林若隱若現(xiàn)，窗外細柳垂絲，凝掛著晶瑩的雨滴，柔情不舍，微風蕩漾。泡一杯茶，品味光陰流轉，靜靜看著干扁的葉片在水里舒展出茂密的叢林，杯盞里閃爍出翠綠的熒光，生命的體態(tài)重新綻放，欣喜之情油然而生，我想：如果這場夏雨霏霏，也能洗凈人間蒼老，該有多好。
小時候，父親最喜歡手捧杯盞，逡巡在房前屋后，欣賞落日余暉、朝霞隱月、流水潺潺，而母親總會埋怨他過于清閑，他說：“平淡，才是真。”然后，慢慢嘬一口手中的茶，惹得母親又氣又笑，憤憤不平的說：“泥腿子裝書生。”父親假裝沒聽見，悻悻回屋，他不會因為母親的話而生氣，更不會因為生活瑣碎而喋喋不休，只是靜靜放下茶杯，繼續(xù)為生活而忙碌，他總說：“茶中有苦，苦中又甜。”
家鄉(xiāng)盛產(chǎn)茶葉，也孕育出了一方風土人情，“倉中可無米，杯中必有茶”，茶不僅僅是飲品，更是貧苦生活的調味料，也是待客之道。
下地干活，一把鋤頭掀開土地的外衣，播下希望的種子，與天斗、與地斗，一分耕耘，一分收獲，用汗水換得碩果，這是村民們最大的成就。而期中的辛酸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，跟著太陽東升西落，早出晚歸，除草施肥。休息的時候，就坐在草地上，溫茶在手，打開杯蓋一股濃香縈繞，緩緩入腹，疲憊一掃而空，手上又生出了使不完的勁兒。若是遇到幾個親友，上門寒暄是少不了的，一杯茶，就打開了話匣子。也會有外地的挑夫屋前路過，賣布匹、衣服、古書籍等等，母親都會遞上一杯茶，與人為善，為己修福，她總會感嘆地說到：“出門在外，遞口茶水，人家心里也會暖一些。”
母親從沒出過省，倒是父親務工走了很遠，從田間地頭到工廠，一樣的忙碌，但一樣的手邊也總有一壺茶。只不過他的茶越來越濃，以至于母親在電話里反復提醒，茶葉要清淡些。父親無奈的說：“太累了，濃茶才能勉強止住疲乏。”
等我工作以后，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，也少不了買些茶葉，鐵觀音、普洱、雀舌......閑暇之余，溫一個茶杯，撮少許茶葉，澆上開水，茶香中思考些往事，翻看幾本書籍，就像是自己也成了這一片緊縮的葉子，在水里云卷云舒。
父親回到故鄉(xiāng)，脫貧攻堅如火如荼，茶葉成了當?shù)氐慕?jīng)濟支柱，為農(nóng)民致富增收，山梁低洼，都種上了茶樹，茶園、茶坊、茶廠興建起來，父親還是照舊，手捧一杯茶，走在田間地頭，不過他遇到的人多了，鄰居家的地里種上茶苗以后，也喜歡和他閑談茶葉的長勢，分享種茶經(jīng)驗，探討除草施肥，以及茶葉的銷路、政策等等，母親也不再埋怨他清閑度日。
過年回家，竟看見父親也置辦了一套茶具，還饒有興致的要給我露上一手，一邊說著話，一邊他就有模有樣的把茶葉裝進壺里，慢慢添水......他的茶已經(jīng)清淡了許多，笑著和我說喝濃茶晚上要失眠，低頭瞬間，他的鬢角早已生出了許多白發(fā)，茶還未入口，卻已苦澀入喉。
往事如茶，心素如簡，知足常樂，寧靜致遠。畢竟，這人生，終將是空杯以對，生活索性就放慢些，靜默幽蘭，淡然流年，茶如隱逸，品茗留香，雖然色澤已淡，卻是清越心頭，正如蘇軾所言：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