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茅臺和五糧液(19.28, -0.21, -1.08%)現(xiàn)在主要對準個人高端消費和集團公司，政府不敢再高檔釆購了。”
當高檔白酒退出公務消費后，地方性白酒成了官員們日常往來的選擇。
“多數(shù)大領導已經不抽煙，開始注意保養(yǎng)。”
“這東西太敏感”
中秋將近，中紀委監(jiān)察部網站最新通報顯示，2014年8月4日至10日，各級紀檢監(jiān)察機關查處154件違反中央八項規(guī)定精神案件。其中只有4件涉及公務人員在工作日期間接受公款宴請并喝酒。
中國官場的“酒文化”，正在遭遇一場最激烈的變革。自2012年12月中央八項規(guī)定實施以來，中國高檔白酒業(yè)遭遇“史上最強”打擊，包括茅臺、五糧液在內的常見高檔酒，已經不再是公務消費的主力軍。
一位貴州茅臺(161.46, -1.03, -0.63%)酒股份有限公司的內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，今年整個政府采購“減少得很厲害”。據(jù)《時代周報》最近報道披露，茅臺損失了大量政府采購訂單，其中包括貴州省各級政府等茅臺忠實的客戶。
更富戲劇性的變化在于，原本在公務消費領域大行其道的高檔酒類，如今在官場已經成了敏感詞。“茅臺五糧液是沒人敢喝了，這個東西太敏感，人家一聽就奢侈。”東部某發(fā)達經濟省份的處級干部張強(化名)說。
“高檔酒喝不了，不能報銷�，F(xiàn)在接待客人一頓飯人均不超過50塊，菜錢都不夠。”華南某省一位處級女主任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，“上次我們去省里找一個跟我們關系很好的部門，因為沒有酒喝，領導從家里拿了兩瓶收藏10年的五糧液給我們喝。”
一位經常報道軍隊新聞的記者也表示：“軍隊全面頒布禁酒令之后，我到軍隊采訪時再也沒喝過茅臺。”
“一喝茅臺就麻煩了�，F(xiàn)在出去吃飯報賬不能超過500，基本上就是在食堂請客人吃飯。”北京一家軍隊科研機構的研究員鄭利民(化名)說，“出去吃飯我們都是自帶酒水，比如一兩百塊錢的二鍋頭，也算是地方性名酒，這也不奢侈。”
不僅官場難尋覓高檔酒的蹤跡，“餐飲行業(yè)使用的高檔酒明顯大幅下降”。廣東一家高檔酒代理商透露，“當?shù)赜袀�五糧液專賣店，現(xiàn)在都搞‘買一送一’活動。”據(jù)他統(tǒng)計，他以前一年可以賣三四十箱12瓶裝的茅臺酒，現(xiàn)在連十箱都賣不到。
一家高檔酒深圳總代理告訴南方周末記者，“茅臺和五糧液現(xiàn)在主要對準個人高端消費和集團公司，政府不敢再高檔釆購了。這些酒都在直接或者變相地降價促銷，茅臺、五糧液等出廠價與零售價下降了百分之二十左右。”
八項規(guī)定之下，茅臺多次對外宣布要將傳統(tǒng)的公務消費模式轉向大眾消費和商務消費，而轉型路徑之一就是電商。2013年7月，茅臺集團在其官網正式宣布：國酒茅臺正式開辟電商銷售新通路。
雖然銷售渠道不斷擴大，但茅臺酒的價格卻一路下行。2011年春節(jié)時，53度飛天茅臺還是奇貨可居，當時便宜一些的1880元/瓶，貴一些的2280元/瓶。
2014年8月12日，在天貓[微博]商城一家銷售茅臺酒的店鋪里，南方周末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該店開始大幅降價促銷，53度飛天茅臺每瓶只需888元。
與政府的關系悄悄改變
政府作為茅臺酒過去的主力消費者，自從中共十八大召開至今，與茅臺酒的關系發(fā)生了顯著變化。
2012年全國兩會期間，一條“禁止公款消費茅臺酒”的提案，一時把茅臺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。在貴州代表團開放日活動中，有貴州省領導特別回應此 事：“有的地方說不能上茅臺酒，我們也不反對，但不上茅臺酒，上一瓶進口的拉菲，會比茅臺酒價格高得多。至于說政府采購和市場銷售，我認為這都是一種市場 的行為……”
那時，政府機構與茅臺集團間的往來也異常頻繁。南方周末記者瀏覽茅臺集團官方網站發(fā)現(xiàn)，2012年，被評為“愛國擁軍模范單位”“全國先進黨組織” 的茅臺集團，屢屢迎來中央國家機關、大型央企和省市領導的到訪；當年，中央某部門派出兩個團來參觀考察，水利部專家則到茅臺的水源地——赤水河流域現(xiàn)場查 勘；時任國家工商總局局長周伯華說要依法保護茅臺品牌，時任某省委書記說：“我對茅臺有著深厚的感情。”
雖然2012年底中央出臺“八項規(guī)定”，2013年底中央又頒布《黨政機關國內公務接待管理規(guī)定》，明令禁止高檔酒水消費。但通觀2013年，官方人士到茅臺考察勢頭依然不減。
不過進入2014年，來茅臺的黨政考察調研團明顯減少，外省市只有江西某市組團來訪。中央某部門在連續(xù)到訪兩年后，今年也不再來了。
只有貴州省政府對茅臺一如既往地支持。2013年2月18日下午，省委副書記、省長陳敏爾主持召開專題會議，聽取茅臺鎮(zhèn)規(guī)劃建設工作情況匯報。陳敏 爾特別強調：把茅臺鎮(zhèn)打造為貴州第一、全國一流的世界知名示范小城鎮(zhèn)。2014年，貴州省長陳敏爾率隊蒞臨茅臺觀摩會，副省長陳鳴明則專門考察茅臺學院工 程。
與政府間關系發(fā)生變化的最好體現(xiàn)，莫過于茅臺酒在銷售量上的變化。2013年1至4月，茅臺銷售量同比2012年下降23.8%。2013年5月，在貴州茅臺股東大會上，茅臺集團董事長袁仁國坦陳，“公司正轉變消費群體，從公務消費轉向民營企業(yè)家消費以及普通大眾消費。”
2013年12月，貴州茅臺官方微博發(fā)布信息稱，截至2013年11月，銷售公司基本完成了茅臺酒全部銷售任務。然而，這份提前達標的成績單背后卻是業(yè)內皆知的無奈現(xiàn)實：部分經銷商年底為回籠資金低價拋貨，甚至不惜虧本銷售。
更為深刻的變化在于，“以前買大量茅臺需要找關系批條，現(xiàn)在則不用，相當于茅臺批條的時代已經過去了。”茅臺集團內部知情人士對媒體透露，往年每到春節(jié)，經銷商都是比誰賣得茅臺酒貴。到了2014年春節(jié)前，已經變成了——比誰賣得便宜。
“愿意喝酒的人不多了”
然而，由于長期作為政府接待用酒，茅臺酒被賦予了政治的色彩，在中國國情下無可避免。其對于中國人的意義，如同伏特加之于俄羅斯。
2014年5月，在中國上海舉行的亞信峰會上，酒單里的白酒就有茅臺。茅臺官方自曝此次除宴會白酒選用茅臺外，送給各國元首的禮物也是30年陳年茅臺酒：“作為外交酒和政治酒，茅臺再一次在國宴上大放異彩。”
雖然茅臺酒已經退出日常公務消費舞臺，但一些地方官方私下招待“貴客”時，茅臺酒還是當仁不讓的主打品牌。“我們在請很高級別領導時，才考慮茅臺酒。”一位專事接待工作的某政府干部告訴南方周末記者，“局級一般少用了，最多在官方宴請時意思一下，放開喝不會了。”
因為價格下降，以往大批儲存茅臺酒情形也已不在。“頂多買十瓶八瓶，現(xiàn)用現(xiàn)買。”上述政府干部告訴南方周末記者，“畢竟還有洋酒和紅酒可選。而且，現(xiàn)在愿意喝酒的人的確不多了。”
對于茅臺酒消費群體的變化，貴州官方似乎也早有準備。2014年全國兩會期間，貴州代表團舉行開放日活動。全國人大代表、貴州省委書記趙克志表示，“過去公務消費中茅臺酒用得多，八項規(guī)定出臺后，市場是照樣存在的，無非是從以往的公務消費回歸正常，回歸社會。去年及今年茅臺酒各項銷售指標都有增長，說明已經回歸了正常的消費。”
當高檔白酒退出公務消費后，地方性白酒成了官員們日常往來的選擇。上述深圳高檔酒總代理透露：現(xiàn)在政府接待一般是兩三百元的酒。
“江蘇一般喝600元的洋河夢之藍，或者三四百元的天之藍。”江蘇一位處級副局長經常往來于酒局，他已經很少看到茅臺或五糧液，“我遇到過一領導，只喝五糧春。不管什么級別的領導，夢之藍基本是極限了。”
中央八項規(guī)定頒布后，政府官員出門喝酒也明顯比以往小心謹慎。長三角一家企業(yè)辦公室主任表示，“接待政府官員比接待商界人士講究得多，現(xiàn)在官員們不敢去豪華酒店，喜歡安全的地方，越隱蔽越好。”
接受了制度的剛性制約，多數(shù)干部都覺得少喝酒是好事。一些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的地方官員說，單位公款宴請已經較少，即便招待客人也多在本單位食堂進行；如果中午招待客人，絕對不會喝酒。
從中央層面看，公款喝酒仍在嚴查問題之列。有了中央規(guī)定當做“擋箭牌”，地方招待客人時，也敢于把原本“上不得臺面”的酒拿出來。“我們有個監(jiān)獄制作的米酒，很香，二十塊錢。”上述華南某省女主任說，“現(xiàn)在一般就是拿這種米酒為主，或者拿泡楊梅的白酒和藥酒。”
一些軍隊機構為了節(jié)省開支，甚至開始大規(guī)模使用“自釀酒”。“我們學校有酒廠，自己釀造米酒。”東部一所軍校的副教授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，學校過教師節(jié)時會發(fā)給老師一些，小單位招待一般客人時也會用，“這個酒是純糧食酒，成本頂多幾十塊錢。”
因為接待客人很少喝高檔酒，各地節(jié)省招待費用明顯減少。華北某市開發(fā)區(qū)管委會寫的自我對照檢查材料里，就如此描述：過去接待客人，每人標準在120-150元，而且要上好煙好酒，每桌下來要2000元左右�，F(xiàn)在每人標準定在80-100元，而且不上煙，不上名酒，每次費用下降40%左右。
“多數(shù)大領導已經不抽煙”
相對于茅臺、五糧液來說，官場暢行幾十年的名煙——軟中華，并未銷聲匿跡。
“抽煙的領導全抽軟中華，你看不到別的。”華東處級干部張強發(fā)現(xiàn)，與過去煙霧彌漫的開會景象不同，如今官方公開場合沒人抽煙。“我們領導煙癮很大，但他在外面絕對不抽煙。”張強說。
“一些部隊領導有個習慣，喜歡買精致的小煙盒，把煙放進去。”經常跑軍隊新聞的上述記者透露，“誰也不知道他們抽什么煙，他們很多人都是私底下抽。”
或許是受到2008年南京“天價煙局長”周久耕被查處事件影響，如今領導干部對于抽煙這件事已經極為謹慎——在公開場合如周久耕一樣，抽1500元一條的“九五至尊”變得極不安全。
“多數(shù)大領導已經不抽煙，開始注意保養(yǎng)。”上述江蘇副局長本身就喜歡抽煙，他覺得中華煙沒有黃南京(20元一包)和紅南京(11元一包)好抽，“但抽中華是身份的象征，好煙感覺有面子，差煙感覺掉身價”。
中央八項規(guī)定出臺之后，上述江蘇副局長開始自己買南京煙回家抽。最近全國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，副局長就抽煙問題曾在民主生活會上作過深刻自我批評。“其他班子成員也作為一個問題批評了我，但會后，我依然不知悔改、不可救藥地繼續(xù)抽。”副局長說。
在中央新規(guī)之下，長久以來被賦予特殊政治含義的茅臺酒、五糧液和中華煙，因為太過扎眼，也不再是送禮的首選。華東干部張強經常隨領導赴地方檢查工作，有時地方出于禮貌會多少準備一些土特產相送，“頂多就是土雞蛋、茶葉之類，都不會太貴。”
上述長三角企業(yè)辦公室主任發(fā)現(xiàn)：現(xiàn)在很少有給官員送煙酒之類的東西，過年過節(jié)例行拜訪時，會送購物卡、加油卡之類。這位企業(yè)辦公室主任覺得，十八大以后風氣確實好多了，但新問題也隨之而來，“以前是收禮辦事，現(xiàn)在有些人是不收禮但也不辦事”。
在中央反腐大勢的震懾下，一些領導干部在外行事愈發(fā)低調。“我見過的大領導，沒有一個用蘋果手機。”上述江蘇副局長發(fā)現(xiàn)，“領導的手機要么是三星[微博]，要么就是國貨，比如華為。”(來源：南方周末)
